粤惟汉元封,司马两当轴。宇宙皆文章,千载被芬馥。
明德洪唐虞,朝举十六族。娄江洎新都,一网尽推毂。
弇州既龙奋,太函亦虎伏。白昼临高台,狂歌击燕筑。
是时西曹彦,年少四五六。诗篇甚张皇,文事稍局促。
丈夫志万古,不朽宁案牍。经天纬地业,九代丧空谷。
英雄倏相遇,群起赴秦鹿。上驷谁先登,遗编在斑竹。
丘坟并典索,乙夜朗披读。列庄孟荀韩,檀左吕公谷。
先秦数作者,鞭弭恣驰逐。当其神理辏,罔顾毫颖秃。
穹碑峙山陵,巨碣控河渎。馀事拈风骚,不胫走遐隩。
烟涛涨渤澥,英声振獯鬻。腾身上将坛,号令鬼神哭。
追奔极穷岛,蛟蜃碎屠戮。华铭勒居胥,京观自天筑。
八翼摩丹阍,上谒九州牧。帝命总六师,长城倏如矗。
大纛巡边疆,军吏道匍匐。安危系中外,闽楚遍尸祝。
功成戒盛满,洞霄乞微禄。戏彩娱高堂,孙枝竞蹙鞠。
仙人凤与麟,园居各洗沐。居公季孟间,岁寒订松菊。
制作频赓酬,缄裁递往复。交亲剧杵臼,调洽迥敔柷。
沾沾问兰阴,笑我甘韫椟。相逢武林道,倾盖洞肝腹。
宛若平生欢,坐久屡更仆。床头出双剑,光焰凛霜镞。
感公思缠绵,囊底叩馀蓄。花生七百字,草坠三十幅。
公时奋苍髯,誇我才万斛。眇论开醍醐,清言佐饘粥。
乘兴过弇山,诸峰插平陆。仙翁绝顶下,执手道寒燠。
黄池挟日饮,代兴话濠濮。巧匠无旁观,良工有预卜。
三人坐丙夜,相亲互以目。曾参唯曷疑,季路诺庸宿。
含悽别英风,衣袂尽渗漉。回瞻缥缈云,广厦遽倾覆。
轻舟发严滩,白榆讯孤独。儿童若走卒,竞指司马屋。
公也闻余来,倾筐倒庋簏。将余入后堂,明妆照罗縠。
椎牛擘黄熊,舆儓厌梁肉。吴生歌落梅,谢生辨幽菽。
凭陵屋如椽,东归记草木。五噫序穷愁,孤愤志幽鞠。
鸿章过十馀,晨夕骤登录。睊睊啖名子,艺苑对颦蹙。
余也百八章,呻吟亦成轴。河梁迄挥手,泪眼暮簌簌。
寥天仅一柱,灵光镇大麓。将偕石羊君,吾里永辟谷。
胡然跨飞鲸,倏尔残妖鵩。空观疑地文,神游恍天禄。
当年读书台,阑干长苜蓿。名已擅八荒,声犹借四服。
良哉副墨子,百代称郁郁。惟公晚遇余,盟契匪碌碌。
乾坤失遗老,病骨祇盈掬。举头拘翼宫,钧天醉秦穆。
山香舞未竟,飞花堕如蹴。知公究净业,不受转轮福。
追随无量寿,永劫住西竺。
(1551—1602)明金华府兰溪人,字元瑞,号少室山人,更号石羊生。万历间举人,久不第。筑室山中,购书四万余卷,记诵淹博,多所撰著。曾携诗谒王世贞,为世贞激赏。有《少室山房类稿》、《少室山房笔丛》、《诗薮》。
浩浩乎,平沙无垠,夐不见人。河水萦带,群山纠纷。黯兮惨悴,风悲日曛。蓬断草枯,凛若霜晨。鸟飞不下,兽铤亡群。亭长告余曰:“此古战场也,常覆三军。往往鬼哭,天阴则闻。”伤心哉!秦欤汉欤?将近代欤?
吾闻夫齐魏徭戍,荆韩召募。万里奔走,连年暴露。沙草晨牧,河冰夜渡。地阔天长,不知归路。寄身锋刃,腷臆谁愬?秦汉而还,多事四夷,中州耗斁,无世无之。古称戎夏,不抗王师。文教失宣,武臣用奇。奇兵有异于仁义,王道迂阔而莫为。呜呼噫嘻!
吾想夫北风振漠,胡兵伺便。主将骄敌,期门受战。野竖旌旗,川回组练。法重心骇,威尊命贱。利镞穿骨,惊沙入面,主客相搏,山川震眩。声析江河,势崩雷电。至若穷阴凝闭,凛冽海隅,积雪没胫,坚冰在须。鸷鸟休巢,征马踟蹰。缯纩无温,堕指裂肤。当此苦寒,天假强胡,凭陵杀气,以相剪屠。径截辎重,横攻士卒。都尉新降,将军复没。尸踣巨港之岸,血满长城之窟。无贵无贱,同为枯骨。可胜言哉!鼓衰兮力竭,矢尽兮弦绝,白刃交兮宝刀折,两军蹙兮生死决。降矣哉,终身夷狄;战矣哉,暴骨沙砾。鸟无声兮山寂寂,夜正长兮风淅淅。魂魄结兮天沉沉,鬼神聚兮云幂幂。日光寒兮草短,月色苦兮霜白。伤心惨目,有如是耶!
吾闻之:牧用赵卒,大破林胡,开地千里,遁逃匈奴。汉倾天下,财殚力痡。任人而已,岂在多乎!周逐猃狁,北至太原。既城朔方,全师而还。饮至策勋,和乐且闲。穆穆棣棣,君臣之间。秦起长城,竟海为关。荼毒生民,万里朱殷。汉击匈奴,虽得阴山,枕骸徧野,功不补患。
苍苍蒸民,谁无父母?提携捧负,畏其不寿。谁无兄弟?如足如手。谁无夫妇?如宾如友。生也何恩,杀之何咎?其存其没,家莫闻知。人或有言,将信将疑。悁悁心目,寤寐见之。布奠倾觞,哭望天涯。天地为愁,草木凄悲。吊祭不至,精魂无依。必有凶年,人其流离。呜呼噫嘻!时耶命耶?从古如斯!为之奈何?守在四夷。
子厚,讳宗元。七世祖庆,为拓跋魏侍中,封济阴公。曾伯祖奭,为唐宰相,与褚遂良、韩瑗俱得罪武后,死高宗朝。皇考讳镇,以事母弃太常博士,求为县令江南。其后以不能媚权贵,失御史。权贵人死,乃复拜侍御史。号为刚直,所与游皆当世名人。
子厚少精敏,无不通达。逮其父时,虽少年,已自成人,能取进士第,崭然见头角。众谓柳氏有子矣。其后以博学宏词,授集贤殿正字。俊杰廉悍,议论证据今古,出入经史百子,踔厉风发,率常屈其座人。名声大振,一时皆慕与之交。诸公要人,争欲令出我门下,交口荐誉之。
贞元十九年,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。顺宗即位,拜礼部员外郎。遇用事者得罪,例出为刺史。未至,又例贬永州司马。居闲,益自刻苦,务记览,为词章,泛滥停蓄,为深博无涯涘。而自肆于山水间。
元和中,尝例召至京师;又偕出为刺史,而子厚得柳州。既至,叹曰:“是岂不足为政邪?”因其土俗,为设教禁,州人顺赖。其俗以男女质钱,约不时赎,子本相侔,则没为奴婢。子厚与设方计,悉令赎归。其尤贫力不能者,令书其佣,足相当,则使归其质。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,比一岁,免而归者且千人。衡湘以南为进士者,皆以子厚为师,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,悉有法度可观。
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,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,当诣播州。子厚泣曰:“播州非人所居,而梦得亲在堂,吾不忍梦得之穷,无辞以白其大人;且万无母子俱往理。”请于朝,将拜疏,愿以柳易播,虽重得罪,死不恨。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,梦得于是改刺连州。呜呼!士穷乃见节义。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,酒食游戏相徵逐,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,握手出肺肝相示,指天日涕泣,誓生死不相背负,真若可信;一旦临小利害,仅如毛发比,反眼若不相识。落陷穽,不一引手救,反挤之,又下石焉者,皆是也。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,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。闻子厚之风,亦可以少愧矣。
子厚前时少年,勇于为人,不自贵重顾籍,谓功业可立就,故坐废退。既退,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,故卒死于穷裔。材不为世用,道不行于时也。使子厚在台省时,自持其身,已能如司马刺史时,亦自不斥;斥时,有人力能举之,且必复用不穷。然子厚斥不久,穷不极,虽有出于人,其文学辞章,必不能自力,以致必传于后如今,无疑也。虽使子厚得所愿,为将相于一时,以彼易此,孰得孰失,必有能辨之者。
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,年四十七。以十五年七月十日,归葬万年先人墓侧。子厚有子男二人:长曰周六,始四岁;季曰周七,子厚卒乃生。女子二人,皆幼。其得归葬也,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。行立有节概,重然诺,与子厚结交,子厚亦为之尽,竟赖其力。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,舅弟卢遵。遵,涿人,性谨慎,学问不厌。自子厚之斥,遵从而家焉,逮其死不去。既往葬子厚,又将经纪其家,庶几有始终者。
铭曰:“是惟子厚之室,既固既安,以利其嗣人。”